己丑年端午前一天,我抵达秭归,正值细雨烟柳。整个小城看起来轻灵柔软,呈现淡远的朦胧。小城依山而居,每一条街道都像欢唱的鱼,流畅地游动,从高处游向低处,最后汇聚到峡江的浪花里。楼阁亭榭间,花树沉静,隐藏着小美悠然的时光。当我沿江而行,倾听风的放纵,长江的气息从四方涌来猛地抱紧我。啊,我感觉要飞,携秭归而飞,身后流淌着奔腾的江水。
三峡大坝就在眼前,屹立的姿态是一个民族沉思后的振奋。连绵的青山间,白雾飘荡,被截蓄后的江面上烟涛千里,浩浩深旷,神韵万象,闪耀一种摄人心魄的壮美。我想,如果做一只鸟该多好,翔跃于三峡的劲风里,洗去世俗的泥土和尘垢,让生命纯洁飘逸地歌唱。暮色里的三峡水库深邃而柔和,蔓延着母性的光辉。这多像长江巨大的乳房,喷涌着爱和希望。而秭归,就是那硕壮蓬勃的乳头,流淌着源源不尽的灯火通明和生息繁华。
谁又能否认呢?大地之上草木之上的端午节——那是屈原的声音,从秭归出发,以雾一般的迷茫和穿越,洗涤中国历朝历代上下求索的灵魂。长江浪花拍岸的声音传递着那颗求索了两千多年的心,那朵痛苦但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命运。
端午节清晨,细雨依然淅沥,秭归城里弥漫着艾草的香味,三峡大坝平湖锣鼓的喧腾一阵追赶一阵,一种古老的祭祀仪式开始了,这是秭归人千年血脉相传的虔诚。他们宁愿相信屈原没有离去,或许隐迹在浪花里,或许乘橘香逍遥,或许又回到乐平里的田间地头。是的,屈原的灵魂就挺拔在江水里,吞咽着秭归人撒下的粽米,倾听着秭归人呼唤“我哥回”的深情。是的,他逼问沧桑,直到矗立成另一条长江,冲刷着中国人骨头深处的污痛。直到他的血液化作一支支龙舟,搏风激浪,向前!向前!最后演化成一个民族的图腾。他行走在端午的影子,轻盈而沉实。
骚坛诗会的农民更让我感慨,迎风沐雨对着波涛吟诵,他们试图抵达一条路,一条可以触摸屈原的路。他们做到了,他们历经沧桑的膜拜渐渐构筑了一个伟大诗人的江河。让秭归闪烁明亮,让屈原的无奈和澎湃绽放栩栩的笑容。这些农民与众不同,他们心中两轮辉煌的太阳是屈原和劳动。在劳动的号子里怀念屈原,在屈原的文字里升华劳动的底蕴。我想说,能被农民和劳动铭记在心的是红尘最美的人。
倾听一种味道,来自秭归山水间黄钟大吕的光芒。爱一个声音,和着端午的种子植入史册。
我没有能去瞻仰屈原祠,只在凤凰山底一堆黄土前看到立着低矮的石碑,碑上刻有“屈原墓”几个字。据说屈原高大的青铜像和洪大的殿堂还没有搬迁过来。也许这样最好,简约不浮华。屈原立于朝堂,心系苍生的灯火明明灭灭,隐于野地,则忧患乾坤大灯的方向。他何曾想过死后拥有繁茂的香火和声名,何曾想过自己会如长江在一个民族的成长史上奔腾不息,塑造了和三峡大坝同样恢宏的文化奇观?他恪尽了一个读书人最大的正义和良知,也许他此刻最想的,就是在一个月圆的夜晚,和三峡大坝相视一笑,举杯邀月痛饮一大口盛世的美酒。 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