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到落雪的日子,塔里亚小城信用社的勤杂工孙秀莲,就撅嘴膀腮的。因为顾客进了门,大多不把铺在入口处的棕毛地垫放在眼里,自觉地跺掉脚上的雪,而是径直步入营业大厅。室内外温差总有个四五十度吧,顾客鞋帮上沾的雪,在进来的一瞬还如一口闪亮的白牙,可是暖流一扑上来,这白牙立刻就落了。融化了的雪水的气质是不一样的,从屋檐淌下的,不仅清亮,还挟着丝丝缕缕阳光的芬芳;而从鞋底漫出的呢,由于尘土的作祟,无疑就是泥水了。可以想见,那一块块光滑洁净的米色大理石地砖,被这样的鞋子踩过,该是怎样的情景。此时的孙秀莲握着拖把,被脏脚印牵制得团团转,气得她直骂天。她也想骂那些让她无端受累的顾客,可是不敢。顾客是上帝嘛,那她只好做奴隶了。
十一月的最后一天,上午十点,孙秀莲刚拖完地,一对中年男女,一前一后走进信用社。女的在前,高而丰腴,穿绿地白花的中式棉袄,扎月白色兔毛围巾,黑红的脸庞,乌溜溜的大眼睛,唇上的汗毛很重,像是长了胡子。她推开门后,见地才擦过,赶紧停下来,双足倒蒜般的,在地垫上跺来跺去,将雪弹掉。即使这样,她迈步的时候,还有些不信任自己的鞋子,踮着脚走。而她身后的男人,见先于她而行的女人即便这样走,地面还是印上了浅浅的污痕,干脆将笨重的大头鞋脱在门口,光着脚走,这让孙秀莲对这对男女充满了感激和喜爱。这男人看上去比女人小上一号似的,矮而瘦削,穿藏蓝色羽绒服,灰裤子,肩上背着一个土黄色皮包。孙秀莲一看皮包硬挺的姿态和发出的贼光,便知那是人造革的。若是真皮的,皮包的棱角会有着柔美的弧度,而且光泽也是柔和的。当男人走近了的时候,孙秀莲发现他穿的袜子有一只被大拇脚趾顶破了,便想手中若是有针线,一定帮他补上那个洞。
女人到了窗口后,回了一下头,她看着男人先是愣了一下,然后从上往下扫了他一遍,发现他把鞋子脱了,咯咯笑了,说:“我说你怎么矮了一截呢!”
男人指着在墙角清洗拖把的穿着蓝大褂的孙秀莲,文绉绉地说:“咱得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吧。”
女人说:“还是穿上吧,万一脚底受了凉,伤着肾,麻烦就大了。”
男人嘿嘿笑着,说:“我肾旺,你又不是不知道,不碍事。”
话说到这个暧昧份儿上,孙秀莲便想这对男女若不是一对夫妻,就是一双野鸳鸯了。从他们的面貌和打扮看,不像是本镇人,应该是从沟里来的。塔里亚人,习惯把居住在偏远山里的人称为沟里人。那些地方,也的确是以“沟”来命名的。比如距离塔里亚五十里路的二岔沟,距离七十里的三岔沟,距离一百三十里的雪龙沟。
孙秀莲放下拖把,走到门口,把那双大头鞋拎给男人,说:“穿上吧,刚拖过的地,潮乎乎的。要是弄湿了袜子,穿鞋子就费劲了。”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