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朱香淑(朝鲜族)◎陈兰玉(朝鲜族)译
青天是感伤的
春天里,温暖明亮的阳光映出人们微笑的眼睛,清风徐徐,惬意的地面上活跃着婆婆丁、荠荠菜、小根蒜、胭脂菜……所有的春草都秀着绿色的神秘,新鲜的气息里散发出浓郁的馨香。生命舒展着美丽的感动。
老人蜷缩着靠坐在墙边,从口袋里摸索出烟荷包,卷起粗粗的一根含上。吸进的一口烟长叹似的吐了出来,深陷的眼睛似乎执着地盯着什么地方,它们在看什么呢?每当套上牛车,拉着锋刃闪着寒光的铧犁、精心挑选出的种子,赶着牛下地去的时候,身体里总是无来由地充满了力气。不过,那样的身影已经陷进岁月的褶皱里:有时眯缝起眼睛,想在人群堆里寻个熟悉的身影,但是找不出来。是啊,该找不出来了。跟他同庚的那位只剩下嶙峋瘦骨,一个小队的也得了肝癌早早离开,还有一个中风躺在医院里……那么不知道节省力气干活儿的老人们开始一个两个离开这片土地。随后,村里的后生们,也都纷纷丢下这块“出不来钱”的土地,毫无留恋地奔向土地之外。
老人惆怅地望着远处裸着胸怀躺在那里的沟垄。那片土地,是老人们倾心侍弄过的农田,也是他们默默地燃烧的生命。薅荒草磨短了他们的指尖,捡乱石累弯了他们的腰脊,抡镐挥铲,平整出这片田地。真心侍弄过土地的他,最清楚这片土地的喜悦、这片土地的约束和这片土地的秘密。那是老人们用无所企求的满足和拼命的劳动换得的。老人坚信,是因为有了这片宝贵的土地,没有什么才干和能力的他,才敢将身家性命托付下来,支撑下日子。靠着这块丰饶的土地,他和他的家口维系了几十年的吃穿用度,连同照应孩子们的学习,对此他特别感激。无论如何,这片土地曾经是他一刻也不能分离的最正直的朋友,更是他恩深德厚的活菩萨。
老人吭哧吭哧地用力站起来,走进院子前面的宅田里。仿佛卸下沉重使命似的,布满伤痕的牛车无声地躺在那里。历经岁月的风风雨雨,老牛车早已腐朽,似乎壮汉的拳头就可以将它击碎。老人小心地抚摸着老牛车,难说这细细的抚摸里,蕴藏的不是和他一起忍苦负重的记忆。怎想到呆在一起久了,竞生出这般深情来。“哞——-,,,蓦地,身后隐隐传来牛儿长长的叫声,生生地送进耳畔。回转身,却枉然,无从寻觅。牛儿曾经像影子一样贴在身后,虽然只是头一向温顺的牛,但陪伴在身旁的时候,心里不知有多踏实。老人茫然地望着解掉缰绳的桩子,它可明白老人此刻的心思?
不知为何忧郁烦闷的老人举起镐头刨起地来,土腥味儿顿时扑鼻而来,令人窒息。他冲动地发泄着焦躁,不断地挥舞镐头。可是,没刨出几垄,腰就疼了起来,腿一个劲儿地打晃,脸上的汗水也哗哗地淌了下来,然后一屁股摔坐在地上。田还是那块田,还是那么松软而值得信任,只是这把老骨头不行了,何必白白发脾气呢?老人用粗大的手紧紧抓了_一把泥土。太松软了!稍稍用点劲儿,手里的土坷垃就碎了,细细的粉末从指头缝里簌簌地流了下来。这透进掌心的柔软,这香喷喷的泥土的味道,让老人几近眩晕。手指尖微微地颤动了,一股抑制不住的感情使心口阵阵发热。对人们的抗拒或逃避一无所知的这块土地啊,依然延衍着如此饱满的生命力。老人感到了战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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