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刘荣书 (满族)
从哪儿说起呢?
还是从一颗牙说起吧。
据说是颗蛀牙,上牙床左边第三颗牙齿,医学上称为智齿。一次吃饭时,摧枯拉朽般碎掉了。当时范子增正在咀嚼一块炖得稀烂的牛肉,他以为是块骨头,就“呸呸”吐掉了。但口腔内还是感觉到一丝异样,漱了口,用一根牙签去剔。遂又剔出一块牙骨。牙齿是从中间烂掉的,虽保持了一颗完好牙齿的形状,却给范子增的生活带来极大不便——咀嚼过的食物,总会有一些残渣在空隙里剩留,特别是瘦肉类或芹菜类粗纤维食物。于是,剔牙便成了每次饭后的必需。生活中,诸如剔牙这类无伤大雅之举,一旦沾染,极有可能成为嗜好。于是我们看到,一有空闲,范子增就会举着一根牙签,专心致志地剔牙……这还不算,麻烦还在后面——那颗牙变得越来越可憎,一旦着急上火,它便煽风点火——脸肿得变了形,牙龈胀得像个灌满毒汁的小气球。牙疼不是病,疼起来,可真是要命!单单一颗小小的牙,便让范子增饱受了万般折磨。
去医院拔牙那天,范子增并未想到,借由这颗小小牙齿,还会牵扯出隐藏在身体内的重大隐疾。麻药的药效刚起作用,范子增就觉得胸闷气短,他有些害怕。轻点好吗?他像个小姑娘似的和那牙医商量。
牙医虽穿白大褂,戴口罩,长相却像屠户。他像对付一根树桩揪扯着那颗牙齿……坚持住,再坚持一下……他身形魁梧,说话操娘娘腔。正是他的娘娘腔,才不会勾起范子增埋藏在内心的恐惧。
范子增实在是坚持不住了。那潜在的心脏病发作了。
一颗带血的牙齿被丢在托盘里。牙医擦着额头的汗水,像看战利品似的端详着,沾沾自喜说,好了,OK了。
没有回音。
回头看,范子增脸白得像一张纸,已处于休克状态。
经抢救,范子增总算捡回一条命。
遗憾的是,牙齿的伤患还未痊愈,范子增就被推上了手术台。
心肌炎。很严重的心肌炎。如果不做心脏替换手术,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。
就这样,做了心脏替换手术的范子增,再次成了一个健康的人。他重新融入到以前的生活中。只是大家都知道,跳动在范子增胸腔里的那颗鲜活的心脏——是别人的。是赝品。
城管局组建时间不长。所有在编人员是从各单位抽调上来的。以前的工作岗位虽不同,但大家很快便打成了一片。毕竟,在这样一个小小县级市,每个人的家庭背景,来龙去脉,大家都了然于胸。
范子增却是个例外。
在单位同事眼里,范子增很神秘。说他神秘,是因他的来龙去脉谁都说不清楚,他不是本地人,他的口音,有一点普通话的味道,但偶尔情绪波动,一些生硬的方言仍是随口涌出。是哪儿的方言呢?大家猜来猜去,猜不出个所以然。
范子增在同事们眼里世故得不近人情。除那些推不开的公事,他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。在城管局,由于工作性质,同事之间比较“抱攒”(即团结的意思)。这几年,城管近乎成了全民公敌,被一些人当做发泄对社会不满的出气筒。大家同属过街老鼠,自己人勾心斗角还有什么意思!所以说每逢阴天下雨,或是工作松闲,大家便吆五喝六找个地方去喝酒。每逢这时,你看不到范子增的身影。大家也不是排挤他,也邀过他几次,但每次都被他拒绝。不是找理由或借口,而是一口回绝。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。那样子就像大家欠他什么似的。这种沟通感情的聚会他不参加,至于说到同事间生老病死随份子的事,就更没他的事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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